第12章 双拳敌四手,月夜醉风流

作品:《浮尘卷

    想了解一个陌生人,你会选择直接搭讪还是让朋友引荐?

    ——写在正文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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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磐石赌坊最近来了个斗笠怪人,每天清晨带着一个铜元来与荷官对赌,每桌一局,局局全押,押则必胜,连胜十桌,随后留下最开始的铜元,把其余的一千零二十三枚存在赌坊账上。一窝蚁  www.yiwoyi.com

    第一天,没人当回事,只当遇到了一个运气好的家伙。

    第三天,全赌坊的荷官想抓他出千,结果无功而返。

    第五天,少掌柜石韦只是站在二楼的台阶上,看着那人一桌一局一放一收,留下了一句“随他开心”的嘱咐,便转头离开。

    第七天,那人只是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二楼,然后连赌了七七四十九局。

    账房的手在颤抖,荷官的手在颤抖,赌坊后院,拿刀的手也在颤抖。

    可那怪人仿佛毫不知晓,面色自然地拿起茶杯送进斗笠,轻轻呷了一口,神色舒坦的向后一到,随着椅子“吱呀”一声斜在空中,两只脚重重的摆在了面前的赌桌上,扬起的灰尘将一旁抱着算盘的账房呛出了几声轻咳。

    “石韦名下的店面,似乎加起来也不够还债的吧。”那人抖了抖脚尖。

    账房满脸通红,握着算盘的手青筋一跳一跳,眼神不自觉的飘向后院。桌对面的荷官有意无意地将手摆在了桌沿旁边。

    原本嘈杂的赌坊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偏偏最该紧张的那个人却恍如未觉。

    吹了吹茶叶,轻饮一口,碧绿的茶水中倒映着一张有些儒雅的脸庞。

    斗笠被摘下来放在赌桌上,遮挡脸庞的布幔随着穿堂而过的微风一摆一摆。

    “哗啦~”赌坊中的桌椅板凳倾倒一地,迎街的大门瞬间被挡上门板,一口茶的时间,一圈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架在了斗笠男的脖子上。

    “认出我是谁了还敢这样,我倒是挺佩服你们的。”龙天雨放下茶杯,没见有什么动作,钢刀已经缓缓抬起,任凭持刀的手如何抗拒,最终钢刀还是架在了一众护院自己的脖子上。“难怪那小子比起经营生意更愿意去喂鱼。”龙天雨轻轻嘟囔了一句。

    “喂,二楼的掌柜,差不多看够了吧,还真想看着你的伙计们横尸就地?”

    天青色的门帘被缓缓拉到一边,石韦冷漠地站在楼上,看着一片狼藉的楼下,却感觉自己好像是一颗埋在深谷的顽石仰望着天上翱翔的鹰隼。

    “杀人偿命,你想好再动手,好勇斗狠啥的,我父亲还在的时候,我不知见过多少。”石韦看着那个谈笑自若的男子,拄着胳膊肘倚在了二楼的栏杆上,自嘲的笑了一声。“你面前的这帮人,可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

    “哦,这样啊,那我倒是小瞧你了。”龙天雨伸出食指,轻轻弹了一下茶杯,清脆的陶瓷声中传来数声闷哼,血花染满了整个赌坊。

    还能说话的,只剩下楼上一块顽石和楼下一只饥鹰。

    “咔”,二楼的扶手被生生掰下了一截。

    “疯了……”石韦的嘴角微微向下咧了一下,瞳孔有些许的颤抖。

    “是啊,早知道有今天,上一次疯的时候就该来拆了你的赌坊,好让你没地方逃学。”喝空的茶杯在龙天雨的指尖滴溜溜的旋转着,两只脚尖还在赌桌上翘啊翘。“有没有兴趣陪我再赌一把?你赢了,债务勾销,你输了,把命给我。”

    “没兴趣。”

    “你有的选么?”

    “赌什么?”

    “扔铜元,猜正反。”

    “几局?”

    “一局。”

    “押头,铜头换人头,不亏。”

    “押字,大氓行大运,稳赢。”

    “嗡~”闪耀着些许紫红色的铜元划过一道玄妙的轨迹,嵌在了磐石赌坊招牌下的青砖地缝中。

    石韦拿着被自己掰下来的扶手,手掌轻轻掂了掂。

    龙天雨叼着青花白瓷温热茶杯,食指轻揉太阳穴。

    赌坊寂寥无声。

    门板外,传来街道上早餐铺最后的吆喝声。

    “咕咕……”两个人的肚子同时响了一声。

    “我跟你回去上课,但你要请我吃早饭。”石韦将扶手甩手扔到楼下,拍了拍尘土。

    “那我的钱还是老规矩,存在你们赌坊的账上吧。”龙天雨拿过斗笠,扣在头上。

    随着杯子轻轻放在桌上传来的一声轻响,赌坊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大口呼气声,满身鲜血的众人爬起来,瑟缩的向后退去。

    石韦依旧面无表情,淡定的跟着这个祸害了赌坊七天的男人身后,目不斜视,出门而去。

    仿佛没有意识到这是几十条人命的得失。

    门口插在青砖地缝中的铜元,在阳光下闪过一丝赤红的光芒。

    一手拿着包子,一手端着稀粥,龙天雨打量着这个木木然吃着早餐的大男孩,想着得有怎样的魄力才能与那样一群逐利之徒维持着赌坊的经营。

    石韦抬起头,伸出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方框,然后划下两横两竖,在中间点了一点,“赌坊”,然后点着其余的几个框,“吃、喝、嫖、抽、坑、蒙、骗、偷”,然后又沾了点水画下了一个大圆,在边上写了一个“石”字。

    “懂了?”石韦在嘴里塞下最后一口一个包子。

    “你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话说为啥没拐?”龙天雨吸溜了一口米汤,看着桌上的石家生意经,低声问道。

    “做人,总得有些底线。”石韦喝光了碗里的米汤,用筷子一粒一粒拾起饭粒,送入嘴中,直到整个碗光洁如新,仿佛浑然未觉对面先生露出的无奈的笑容。

    “愿打愿挨,破财消灾。不是所有的事儿都能如你所愿,处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很多人能苟活在阴暗角落,已然不敢奢望更多。”石韦挥了挥手,示意老板娘结账,又指了指坐在对面的龙天雨。“你是我先生,怎么反而是我教你道理。”

    龙天雨三口两口清空面前的食物,掏出数枚铜元放在桌上,笑而不语。

    “其实你把我找回去,对于那个地方来说,真的不是好事。这个镇上,你师兄管着明面的,但几乎每一件背地里的腌臜事……”石韦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额头,“看着书院里的其他人,其实我更像是一个看客,看着自己应该有的模样,看着本来该是自己的模样。”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如同咽下一口老酒。

    “金老问过我想没想过换条路,我想过,可惜做不到,父亲能做到,可惜他却不在了。”石韦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院服,“其实只要我想,随时可以考进甲班,但我觉得自己还是留在丙班,至少这里是一群未来还有机会再见的人,多多少少,我能帮衬照顾的人。”石韦回过头,朝阳为他的身影打上了一层强光,“不施霹雳手段,难显菩萨心肠,龙天生,你教给我的第一课,学生知道了。现在,学生请先生再考虑一次,真的要让我回丙班继续上课么?在我还没……”

    石韦眼前一暗,斗笠已经被按在了自己头上,然后是重重的一巴掌被拍在脑袋上。

    “永远别和疯子说这么多话,疯子听不懂……换身干净衣服,我在丙班等你。”龙天雨仰天长笑,在一众路人疑惑的眼光中,踏着朝阳直行而去。

    黑色布幔内,有嘴角微微翘起。

    熟悉的大门,熟悉的道路,熟悉的人们。

    “石韦回来了?”

    “石韦回来了!”

    “石韦回来了……”

    “石韦……”

    七天前的大雨中,石韦一气呵成绕着望乡镇跑完三圈,当日下午,一封休学信便摆在了金老的书桌上。除去封面的休学信三字之外,一整张信纸上只写了两个字。

    石韦。

    横平竖直,工工整整。

    然后那封信被揉成一团,丢进了竹篓。

    七天后,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龙天雨在前,石韦在后,仿佛这七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沿途的窗,纷纷洞开,沿途的人,驻足凝视。

    只是那双走向教室的脚,丝毫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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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的角落,靠近窗子的位置,是石韦三年来未曾更换的座位,这里可以看到清晨的第一缕朝阳,可以看到傍晚最后一缕余晖,能看到演武场上奔跑的学生,伸手能接到雨雪,窗沿还摆着一小盆绿萝,长长的藤蔓已然垂至桌角。

    丙班的学生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同窗,不多话,不多事,大家笑时他笑,大家吵是他吵,从不出头,也从不落后。

    直到新来的先生带着他们发疯,这位同窗才一鸣惊人,只是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说一封休学信被放在了金老的书桌上。

    金敛和金放感慨着真人不露相,李盈苏不太相信石韦会这么容易就打退堂鼓,猜想是不是石大少爷淋病了,白尚仁从白薇那里打听着这位同窗的点点滴滴,免不了被调戏几下,柴胡一贯不敢言语,只是这几天放学没人时,看到陆蝉衣给石韦的绿萝浇了点水,而甲班乙班的人路过指指点点时,冯远志、从麦冬、徐木通他们三个通常都是一个“滚”字就打发了。

    大约是石韦走后的第六天,丙班同学骑术课午休时发现自己教室的门开着,新来先生拿着一壶酒,坐在石韦的位置上,一声不吭,他们也习惯了这个平时不说话,说话就是大动作的先生,毕竟教室里地面上的刀孔还清晰可见。

    整整一天,龙天雨只是拿着一壶酒,自酌自饮,看着窗外和教室里的每一个人在发呆,一句话都没说。

    放学时,龙天雨早走了一刻钟,看他的方向是后院锦鲤池,第二天早晨去喂食锦鲤的白薇看到池边堆了大约五个空酒坛,回到教室一说,新来的尚仁就一口咬定是龙天雨在那呆了整整一晚。

    然而他们的闲言碎语还没讲完,一阵阵的惊呼已经沿着书院的小路不断传来。

    一个熟悉的人影,熟悉的一言不发,迈着舒缓的步子,沉默的走到角落坐下,看着桌上的空酒壶,若有所思。

    紧接着,他把拿在手里的黑色斗笠和酒壶一起,摆在了绿萝边上。

    看着绿萝枝叶繁茂和窗沿上洒下的点点水迹。

    这个在他们中间沉默了三年的赌坊少东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他说:“我回去想了点事情,现在想开了。”

    一屋同窗无人答话,转过头去,开始各忙各的。

    就仿佛,石韦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失踪七天,也从来没有交过那封休学信。

    窗外,龙天雨笑而不语,提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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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开,让开,都让开!”夏建仁用刀鞘一连拍开了挡在身前伸长脖子张望着的围观镇民,带着手下的巡卫挤进了人群。

    一棵歪脖树,三个吊着的人,一家三口,灭门。

    不是这些围观的人心冷如铁,实在是望乡镇巡卫的办事规矩被夏建仁普及的太过深入人心,每一次碰到确定不用围观人员进去救援或者搭手的情况,擅自进入现场的人……想一想就足够让人打上几个寒颤。


    火灾现场,有镇上的泼皮混进废墟捡值钱物件,被夏建仁吊在镇口的大树上风吹日晒了三天,有人经过就要喊上一句“敛财不义该受罚,巡卫老爷英明。”少喊一句就是一皮鞭,三天之后几乎脱去了一层皮,嗓子沙哑的如同被火烤过。

    命案现场,有不知情的群众进去搬出尸体,帮忙收敛,被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的夏建仁带人压在广场上扒了屁股打了三十大板,每一板下去都要这人自己喊上一句“擅入命案重地该打,巡卫老爷英明。”少喊一句就多打十板。然后给了他一口袋赏钱,算是勉励他有人情味。只是最后到底是恨这帮巡卫多一点还是佩服这帮巡卫多一点,恐怕这帮镇民自己也不知道。

    说实话,挨几鞭子打几板子都能熬得住,镇里人皮糙肉厚也都挨得住,关键是这丢人劲儿,实在是不好受,免不得被邻里乡亲嘲笑好久。这样的事儿次数多了,依旧再没谁敢触咱们“巡卫老爷”的霉头,镇上的居民有时候也挺想老巡卫在的时候,自己摊上事儿了,总是那么好说话,意思意思也就过去了,哪像这帮犊子玩意,一群愣头青,只认大氓律,不懂人情世故的愣头青。

    可要说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吧,倒是真没,连之前在巡卫里混饭吃的那帮三老家的后生们,也都被一个一个清出来了,现在这一百五十个小伙子,个顶个的精神利落,不管冬夏酷暑,每天早晨赤着上半身,绕着镇子跑上几圈,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是羞得面若桃花,偷偷瞄上好几眼,最争气的还是首阳城演武的时候,这帮后生把其他几个镇上的巡卫打的哭爹喊娘,要不是有细柳营的精锐最后压住了这帮人的风头,差点就被这“贱人”弄出了大氓历史上第一次地方巡卫干翻了正规军人的大事儿。

    但说起这事儿,望乡镇的镇民更是开心,细柳营带队来演武还不是咱们望乡出去的好儿郎,不过这贱人咋就不能和他那细柳营当官的大师兄学学沉默是金呢,不是他那张贱嘴和那些贱招,演武之后调戏场边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偏偏那小姑娘还是人家城主的宝贝闺女,好说歹说算是功过相抵,把这贱人给平安放回来了,不然估摸着这会早就被调任到首阳城弄一份肥差去了吧。

    从那之后这帮巡卫就跟疯了似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借着镇长家的铁匠铺,自己一边剿匪赚赏银缴赃款,一边带着这群小伙子把身上的手里的家伙统统置办了一遍,如果说之前只是小伙子屁股能烙饼,火气旺的烤人,那次演武之后,连着一年的刀头舔血,让这帮小子真的多了几分煞气,不单单其他几个镇的巡卫,现在连首阳城方圆三百里的草寇都是真的怕了这伙只认大氓律的“血衣军”,说个镇上人都津津乐道的谈资,这“贱人”能“贱”到带人绑了马匪压寨夫人找马匪要赎金买战马,关键是拿了赎金那夫人还差点要以身相许,至于回去之后那马匪头子怎么想的,镇上的人就毫不关心了,只是再提起这帮巡卫,十句话里也能多上几句夸奖和敬畏。

    能让这一方水土上的老百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那就是这帮小伙子功比天高。

    话说回来,歪脖树下的一丈之内,现在就只剩下扛着刀,转着圈,打量着这一家三口的夏建仁和一丈范围内,不敢越雷池半步的镇民。

    这一家三口,夏建仁也不陌生,都是住在镇子外围的外来户,几年前逃难过来的,后来自己垦了块荒地,领了望乡镇的户籍,算是安家落户了,讨了一房媳妇,生了个乖巧的姑娘。什么仇什么怨能让人不讲道义直接灭门?

    夏建仁的拇指按在刀柄上,出鞘一寸,归鞘一寸,传来的金属摩擦声,让围观的镇民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一下子让站在人群中的几个巡卫凸现出来。

    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几个巡卫只能快步上前,难怪这帮镇民们害怕,之前几次头儿这么搓刀柄想事情的时候,被抓倒霉的可是比较惨。

    “头儿,有突破?”

    夏建仁摇了摇头,“叫魂的,你去看一眼,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们几个留下来帮他看着点围在边上的人,也帮他防着点,鬼知道这一家三口是想不开还是被人报复。”

    一个背着青竹药箱的白脸书生也不答话,直接走过去,手起刀落,切断了尸体头上的绳子,身边的兄弟接住了掉下来的三具尸体,顺势背到了背上,奔着巡卫所而去。

    围观的人立马让开了一条小路,看着这几个家伙渐行渐远,再回过头,场中的夏建仁早已不知去向,相互看了几眼,也就各自散去了。

    一条小路,弯弯曲曲,两侧的行道树尚未生出新芽,那一家三口的小茅屋,近在眼前。

    一道人影,翻出后窗,怀里仿佛抱着什么东西。

    夏建仁躬身伏地,飞掠而去,一脚揣在那人后心窝,出鞘的长刀已经刀尖入地,刀锋如同铡刀一样横压在他的脖子上,整个人一屁股坐在他的后腰上,将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惨叫,生生压成了“嚇嚇”的出气声。

    “呦呵,这么急着走啊,聊会儿吧。”夏建仁侧过头,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嘿~怪事儿哈,姐姐一家三口刚刚暴毙,你这当弟弟的不去收拾,反而急着过来料理后事,有意思。”

    那人挣扎了几下,却发现徒劳无功,反而是在脖子上留下了几道见血的伤痕。

    夏建仁眉头一皱,抬手正准备一记手刀打晕把这家伙,把他扛到卫所慢慢拾掇,耳边听得两道破空之声,抽刀横于面前,“叮”的一声之后,才意识到不好,再一看身下的人,已经是眉心一道血迹蜿蜒流下,气绝身亡。

    不远处,树上跃下一个黑影,几个起落已经隐秘在不远处的树林中,想要追击已是绝无可能了。

    身前横倒着一个木箱,翻开的盖子旁,散落着几块碎银子和几张契纸。

    略略扫过之后,眉头皱的愈发严重了。

    夏建仁将散落的物件收拢到箱子中,将这个暴毙的家伙扛在肩上,向着卫所缓步行去。

    有风卷起尘土,将地上的几点血迹,轻轻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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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开,让开,都让开!”夏建仁用刀鞘一连拍开了挡在身前伸长脖子张望着的围观学生,带着手下的巡卫挤进了人群。

    一扇教室门,一个挡着的人,丙班学生,都在。

    龙天雨斜坐在门槛上,拿着一壶酒,和一根竹竿,冲着身后抬起头的几个家伙吼了过去,“好好读书,离下课还有半个时辰呢,让你们分心了么?找打是不?”

    他身前,两个拿着铁链和枷锁的巡卫一脸尴尬。

    夏建仁的拇指,又在刀柄上开始摩挲了。

    围观的学生立时各回各家,滚回去上课了。

    “头儿,您师弟他拦着不让进,书院这边我们哥俩也不好动手。”一个巡卫小心的陪着笑脸,解释了几句。

    “屁话,动手了这会就是我来接你俩去医馆了。”夏建仁罕见的翻了个白眼,赔上了笑脸,“师弟,挪个地儿?请个小家伙回去喝杯茶聊聊天。”

    龙天雨伸出手,摊在了夏建仁面前,后者无可奈何的拿出了一张拘捕令,镇长的印鉴确认无误,这师兄弟几个小时候经常偷偷藏起来让师父干着急的老把戏了。

    “今望乡镇发生命案一宗,特允巡卫长夏建仁及部下拘捕相关嫌犯石韦归案,可便宜行事。闲杂人等不许阻拦,特批此令。”默念了一遍拘捕令上的文字,龙天雨的竹竿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

    一旁的夏建仁也不着急,只是朝着石韦所在的位置努了努嘴,看着那个专注于书本的大男孩,嘟囔了一句,“真的不像,但实在是特么证据太全了啊。”

    “命案?”竹竿一头抬起,在脚边画了个圆。

    “恩,一家三口,灭门,孩子都没放过。再加上一个被灭了口的知情人。点子很硬啊。”拇指附上了刀柄,搓了搓。

    “时间?”竹竿轻轻在圆里点了三下。

    “男的是昨晚后半夜自杀,女人和孩子是凌晨被人勒死,后挂上去的。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没了,房屋地契都被典当了,收银子的就是磐石赌坊。”松开刀柄,拿回拘捕令揣进怀里。

    “证据?”竹竿在圆的边上又画了一个圆,轻轻连了一条线过去。

    “知情人是那女人的弟弟,借了赌坊二十个金元和他姐夫一起做生意,被人坑的血本无归,只能再借,借据是拿他姐姐的房屋和土地做的抵押,契据齐全。到头来本息加在一起,得还赌坊将近两百金元,就算是压了房子和地也不够。兄弟们问了好些死者邻居,都说最近总有些流氓无赖去家里逼债,昨天晚上是穿着书院服的男人带着一票壮汉进的门,吵吵闹闹了好久菜消停,结果天一亮,就看到镇子口上挂了三具尸体。人证,物证,再加上叫魂的验出来的证据,这嫌疑没跑了。”唠唠叨叨说了好一通,赶紧抢过酒壶想润润嗓子,却发现只剩下空壶一个,倒着晃了晃,总算是还剩下几滴。

    “你瞅他像知道这事儿的样子么?你今天要是把他就这么直接带走,我费心费力破了赌戒才拉回来的学生铁定就废了。”龙天雨身前的地面跟鬼画符似的,最后打了一个大叉,把竹竿子直接扔了。

    “我知道不像,但证据确凿。除非你能想出点什么办法,证明那孩子的清白。”夏建仁摊了摊手。

    “办法我有,你附耳过来。”龙天雨用手覆住夏建仁的耳朵,然后当胸一掌将他打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滚,不动了。

    候着的巡卫傻眼了,远望的学生傻眼了,闻风而来的金老和一众师范都傻眼了。

    龙天雨起身,进屋,说了一声下课,然后抬手一掌打晕了石韦,扛在肩上翻窗而出。

    未及春归先落雨,谁家暖冬后晓寒。

    这个春天,来的还真是突然。

    ------------

    望乡镇外的破庙,一点篝火,时隐时现。

    石韦靠在红漆剥落的柱子上,望着天空的圆月,怔怔出神。偶尔拿起手边的酒坛,小饮一口,手指敲打着不知名的节拍。

    庙外的小路上,龙天雨扛着一个麻袋,缓步走来。

    节拍骤然快了很多。

    “你要的人,给你请过来了。”龙天雨把麻袋扔到篝火旁,自己拍拍手,自顾自的拎了一坛酒走到旁边。

    麻袋中,是赌坊的一个伙计,鼻青脸肿,很明显龙天雨请的时候,没怎么客套。

    石韦倾斜了一下酒坛,酒水淋到伤口,让这个昏迷着的伙计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看了看火堆,又看看了石韦,还有不远处那个自饮自酌的男子,眼神不断变换。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讲。”石韦笑了笑,将手中的酒坛,放在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人身边,可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把套着自己的麻袋默默解开,然后坐在篝火边,默然不语。

    庙中一时间默然无语,良久之后,那男人开口了,“能放我妹妹么?”

    石韦抬起头,眼中满是讽刺的望着面前的人,“那你能让那一家三过来么?能让被你挥霍了的银子重新回到账上么?”

    男人低下头,随机抬头,满眼狠戾,“信不信我舍去这条命,拖你下水。相关的证人都死了,所有的物证都指向你,没我给你作证,你死路一条。别忘了现在被通缉的是你,不是我。更何况你们还打伤了巡卫……”那男人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嘴角渐渐擒起了一丝冷笑,拿起手边的酒,狠狠的灌了一口,嘴角的伤口又疼的他直咧嘴。

    石韦仿佛看着弱智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那一连串天衣无缝的证据里,能把我拖下去的就那件我换下来的院服,但是你觉得我去杀人会傻到生怕别人认不出来我?别以为你选了后半夜我就没有人证,那个疯子在我窗外喝了一晚上酒……”

    那男人仿佛一瞬间被掏空了精气神,又仿佛下了什么决心。颤抖的手掏出一根竹筒,看着石韦,又看着龙天雨,嘴里嚷嚷着“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然后对着破庙的没瓦屋顶,拉开了引线。

    红色的烟火,冲天而起。

    细碎的脚步,围拢而来。

    “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你死了就一了百了。”那男人仿佛疯魔了一般,指着石韦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手里捏着的,是一枚印着骷髅的金币。

    “浮屠阁。”龙天雨看着那枚金币有些失神,“臭小子,你把那泥塑像背后砸开,整个人藏进去吧,我师兄他们赶过来得一刻钟,那帮家伙活着就是为了杀人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没法和金老交代。”

    石韦只是仰头干了那坛烈酒,然后一摊子砸翻了那个指着他絮絮叨叨的男人,“先生,你知道的,他说的没错,我要是死了,真就一了百了。那个赌坊……我爹留给我的家,每个人都想方设法的挖墙脚,我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我被逼着只能当恶人。”他抬起脚,一脚一脚的揣着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你个王八蛋搬空了整个赌坊将近一半的利润,欺上瞒下,我忍了你多久?我给没给过你机会?我告没告诉你该怎么做?你跟着我爹的年头最多,但我告诉你,那座赌坊姓石,你算是哪根葱?”

    最后一脚踹在脸上,那男人口鼻不断涌出鲜血,双眼失去焦距的望着破庙屋顶挡不住的月亮,一张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石韦抓着他的领着,给了他一耳光,额头顶着额头,四目相对,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想让我死,你还差得远!你不会活到你妹妹被卖到怡红院那天。”

    石韦绕到一直倚靠着的柱子之后,抠出了一块木楔,拽出了一个木块,拿出了一条长长的油布包,数把钢刀,长矛甚至还有弓弩摊在了龙天雨面前,“这样的东西望乡镇我藏了不下十份,今晚让你看笑话了,我们老石家的家事,知道你那个师兄想拔掉这股不知道哪来的势力,简单,我给他当诱饵,把这群兔崽子都宰了,先生你来不来。”

    龙天雨接过钢刀,“小家伙,有没有人说过你酒品奇差无比?”

    石韦一刀抡过来,龙天雨侧身让过,那刀直接砍进柱子,入木三分,随机拿起另一把刀,冲出破庙,龙天雨摇了摇头,紧随其后。

    篝火映着月色,燃着的火炭在夜风中明灭不定。

    当夏建仁带着巡卫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地的尸体和倚坐在一起的师生二人,脸上挂着释然的笑,嘴里酒气熏天。

    “石头,敢不敢再赌一把,还是扔铜元,猜正反。”

    “赌什么。”

    “那人肯定是活不了了,我赢了,他挪用的钱从你们赌坊欠我的账里扣,让他妹妹自生自灭。我输了,我亲自卖他妹妹去怡红院,给你这个掌柜的卖身还债,赌么?”

    “赌,还是一局,我押头,铜头换人头,不亏。”

    “押字,大氓行大运,稳赢。”

    “嗡~”闪耀着些许紫红色的铜元划过一道玄妙的轨迹,在地上弹了几弹,一个氓字最终定格在两个人眼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咳咳……”石韦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愿赌服输,算那小子走运。”

    龙天雨强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石韦的肩膀,“明天记得回来上课,地上的铜元送你了,省的你说我这个先生小气。”龙天雨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你爹留给你什么样的家不重要,关键是看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

    他拿起地上的铜板,放到了石韦手心里。

    踉踉跄跄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了一个渐渐细长的影子。

    石韦扔掉手中的钢刀,看着满身的血迹,看着巡卫打扫战场,看着手中的铜元,不自觉的笑出了声,然后笑的弯下了腰,笑的声嘶力竭,笑的无可救药。

    在场的巡卫都觉得这小子疯了,下意识的离开一些距离。

    他们又哪里知道,石韦看到的,是两枚被狠狠捏在一起的铜元。

    梦境:“喂喂喂,就这么带着你的学生去杀人?”我几乎是拍着桌子和龙天雨吼道。|他挑了挑眉毛,“那小子杀人比我还早,他老爹是有名的恶霸,那家赌坊不知道让多少人家家破人亡,能在那个行当做到独一份,手底下的血债少不了的。”|“可这和石韦没关系的,你明明可以直接料理好一切,还非得逼着他当面和照顾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伙计翻脸?”我难以理解他的思维,“你直接让你师兄抓走那票人不就得了。”|“有些心结只能自己去解,解不开的话,可能这辈子就真的陷进去了,”龙天雨看着窗外,“丙班的这帮家伙没有一个是乖孩子,这种事情你能理解就理解,理解不了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滥杀无辜总归是不对的。”“那我告诉你,这个地方的人,都他妈死有余辜。”|我的手心里,多了一枚印着骷髅的金币,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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